采寫:西江都市報記者 蘇愛清 楊麥 龍天傳
攝影:西江都市報記者 蘇愛清(除署名外) 裕生隆有限公司,馬來西亞馬六甲州馬六甲市的一家進口日雜百貨公司,創建至今已有84年歷史。 2017年9月10日下午,一場大雨過后,當我們踏著板底街上的積水走進這家從事批發的舊門店時,上了年紀的員工、頗有年份的陳設,以及店門外騎樓柱子上那幾個“裕生隆”早期經營時的“醬料”浮雕廣告招牌,讓人瞬間有了時光倒流幾十年的感覺。

裕生隆有限公司門店
此時,布滿老商行的板底街空氣格外清新。只是,這條并不寬闊的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以致我們這些“不速之客”走進舊門店時,店里的員工都有些愕然。 幸好,裕生隆有限公司的董事經理、58歲的鄧信孝看上去一團和氣,了解我們的來意后,便爽快地與我們分享公司經銷六堡茶的故事,以及當年六堡茶輸入馬六甲市的歷史…… 華工登陸馬六甲 馬六甲市,舊稱“滿喇加”,是馬六甲海峽邊上的一個著名古城,馬六甲海峽也因此而得名。14世紀時,馬六甲就是南洋地區的一個航運補給點,明代時,已有中國商船到達此地。1405年至1433年間,鄭和七下西洋,多次在馬六甲取水補給。 從16世紀到19世紀初,馬六甲先后被葡萄牙、荷蘭占領。到了1824年,馬六甲再度易手,英國殖民者將它建設為遠洋港口。 此時,東南亞進入大開發時期,無數華工“下南洋”謀生,馬六甲正是其中一個登陸點。 岡州會館、海南會館、廣東會館、潮州會館、福建會館……如今,在馬六甲市雞場街里,各地的會館隨處可見。走在這些古色古香的會館之中,當地的民宿業經營者黃崇俽如數家珍地介紹馬六甲華人社會發展的歷史:自清代中后期以來,“下南洋”的華工在馬來西亞西海岸有兩個主要登陸點:一個是檳城,另一個是馬六甲。前期到達馬六甲的華人,根據各自的籍貫創建了各個會館,以幫助同鄉更好地適應當地的生活。來到當地的華人越來越多,開設的會館也越來越多,后來實在數不過來,當地人就把這些會館統稱為“八大會館”。

馬六甲河兩旁排列著一家家商行。
在早期到達馬六甲的華人里,來自兩廣地區的不在少數,他們把六堡茶帶到了馬六甲。尤其是“廣府人”,對六堡茶更是情有獨鐘,這使得在當年的馬來西亞,六堡茶成為與烏龍茶并駕齊驅的兩大中國茶葉品種。馬六甲州對華特使、拿督威拉顏天祿告訴我們,許多華工到了馬來西亞后,把喝六堡茶的習慣保留了下來。他的外公是客家人,來自廣東,最愛喝的就是六堡茶。 “下南洋”的華工大多流向礦區、種植園和工廠,早期到達的華人更多的只是把馬六甲作為一個登陸點,等到安頓下來適應南洋生活以后,他們就繼續向北部的吉隆坡,以及霹靂州的怡保等地進發。 森美蘭州的芙蓉市位于馬六甲與吉隆坡之間,當年很多在馬六甲上岸的華人就在這個市鎮停頓,然后出發前往吉隆坡。在這個過程里,很多廣府人和客家人把根扎在了芙蓉市,六堡茶也跟隨他們落戶當地。芙蓉山大覺寺的僧人釋慧信今年已經60歲,但他依然清晰記得,在他小時候,許多芙蓉人都喝六堡茶,在芙蓉市街頭的建筑工地上,他還時常見到干粗活的工人用六堡茶湯泡飯吃。 茶樓主推六堡茶 隨著南來華工的增多,馬六甲的港口與城市規模不斷發展,六堡茶在當地的消費不再局限于華工們的自斟自飲。當地的飲食行業開始消化來自中國的六堡茶。 “20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很多茶客到馬六甲茶樓喝茶,如果沒有特殊的要求,伙計端上來的一般都是六堡茶?!笔熘R六甲發展歷史的顏天祿如是說。 作為馬六甲當地規模數一數二的日雜百貨進口商的掌舵人,鄧信孝對于六堡茶在當地的銷售動向無疑更為清楚。鄧信孝記得,裕生隆公司很久以前就已經同時從中國內地和香港地區進口六堡茶,這些六堡茶主要批發給茶莊茶行和茶樓餐館。

馬六甲雞場街至今仍有茶館。
不過,受限于當地華人群體的總量和構成,馬六甲的茶樓食肆規模一般都不大。因此,像裕生隆這種一級進口商購入的六堡茶,更多是批發給其他茶莊茶行,再由這些茶莊茶行零售給當地的小茶室小餐館。 高銘發茶莊在馬六甲創建至今已有80多年的歷史,其主營品種是福建茶。但是,2017年9月10日,56歲的現任掌柜高培材接受采訪時談及,高銘發茶莊從創辦伊始就銷售六堡茶。20世紀50年代以后,茶莊一般是從其他茶行或大型進口日雜百貨商處購進六堡茶,再賣給當地的小食店和小餐館。那些小食店、小餐館買回去的六堡茶都是免費提供給客人作為佐餐茶水。因為小食店、小餐館每次購買六堡茶的量只有三兩斤,所以,高銘發茶莊只能把整籮六堡茶打散拆碎后再進行銷售。“一年下來,茶莊的六堡茶銷量也有幾百斤”。 除了作為居民家庭飲用茶和餐館供應茶外,因價格低廉,六堡茶在當地被廣泛使用,甚至當地的寺廟也購進六堡茶,作為“香火茶”分發給信徒。在當地的日雜店鋪,六堡茶還曾作為促銷禮品使用。馬六甲的六堡茶愛好者蔡玉芳記得,陳春蘭茶行曾推出過買醬油送六堡茶的活動。 貨輪木船接力運 與華工遠渡重洋來到馬六甲一樣,六堡茶南來馬六甲,也離不開船。于是,“茶船古道”的境外延伸線,又從新加坡向馬六甲拓展了250多公里。

昔日馬六甲河航運的情景。(蘇愛清翻拍)
鄧信孝說,20世紀六七十年代,當從中國內地和香港購進的六堡茶湊夠一貨柜后,公司就會租用散貨船運載茶葉從香港啟程回國?!安璐贝┰侥虾5竭_新加坡,稍作中轉,遇上合適的船期就駛過馬六甲海峽,直航到馬六甲;碰上船期不合適需要等得太久的話,公司會要求在新加坡卸貨,用羅里(貨車)運輸走公路直接運到馬六甲。

昔日的馬六甲雞場街。(蘇愛清翻拍)
遠洋航線駛畢,并不意味著六堡茶就可以順利登陸。馬六甲的港口水位太淺,到達的貨船只能停在馬六甲河口對開的洋面上,這時,挑起運輸重擔的就是當地人稱之為“舯舡”的小木船了。對此,鄧信孝有著切身體會,至今他還記得,當時,馬六甲河兩邊的板底街上全部是商鋪,這些商鋪都是“前門向街做門店,后面臨河做貨倉”,商鋪開一個后門搭一條木棧道出河面就是碼頭了,整條馬六甲河兩邊都是木碼頭。每次有“散柜船”停泊在河口外面,就會有一只拖頭拖上十幾只小木船出去靠上“散柜船”卸貨。那些“散柜船”很大,卸一次貨能裝滿四五十條小木船。 居住在馬六甲的拿督陳天場,長期做日雜商品的進口貿易生意,很多貨品需從中國進口,其選擇的運輸途徑也是航運。陳天場回憶說,散貨船與“舯舡”共同挑大梁的這種“海運+河運”方式一直持續到20世紀80年代。此后,隨著巴生港不斷發展,再加上從中國到馬六甲的這條線路逐漸使用集裝箱貨船運輸,很多船只都轉到巴生港停泊,馬六甲港的吞吐量越來越少。到了20世紀90年代后期,馬六甲河淤泥堆積,遠洋船只就不再停泊馬六甲港了。

鄭和文化館里陳列著梧州市贈送的六堡茶。
也正是從20世紀90年代后期開始,從中國進口到馬六甲的六堡茶,全部用集裝箱貨船運到巴生港,再用羅里從公路運回馬六甲。 “茶敘”持續十多年 如今,走在馬六甲市街頭,舊式的騎樓、刻著浮雕廣告的廊柱、熙熙攘攘的小食店和日雜店依然隨處可見,只是,傳統茶莊和六堡茶的身影卻很難找到。 但是,這并不代表六堡茶如今在馬六甲州沒有了市場。雖然馬六甲州的華人以福建人居多,六堡茶的消費量不算太大,但當地仍有不少居民喜歡喝六堡茶。顏天祿說,他辦公室的人都喝六堡茶,他自己平常也會喝六堡茶。 正是這始終保持一定數量的消費群體,支撐著裕生隆公司的六堡茶進口量幾十年來一直緩慢增長,也支撐著高銘發茶莊至今仍把六堡茶擺在店面里出售,更支撐著當地茶葉藏家巫昆侖家門口外茶寮里“茶敘”持續開展了十多年。 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巫昆侖曾在怡保市的錫礦場工作了幾年,沒少喝六堡茶。2000年前后,已搬到馬六甲生活的他,在一個畫師朋友的工作室里重新接觸六堡茶,找回了那種久違的味道,自此,他深深地喜歡上了六堡茶。他不僅購買收藏六堡茶,還在自家門外的樹下搭了一個茶寮,方便身邊的茶友喝茶聊天,交流品茶心得。 
巫昆侖為來賓沖泡其收藏的港產六堡茶。
如此一聚便是十多年,陳天場成了茶寮里的常客,黃崇俽成了茶寮里的???,當地很多茶友也都成了茶寮里的???。他們當中有富商也有教師,有拿督也有平民,大家只要得空,都到茶寮里相聚喝茶。 為了讓茶友們能夠喝到好的六堡茶,巫昆侖十多年來不懈地四處尋茶。說起當中的故事,他認為最自豪的,就是把裕生隆公司多年積下來重達1噸的“六角四金錢”牌六堡茶一次買光。

巫昆侖收藏的“六角四金錢牌”六堡茶
“每個香港茶莊即將“收莊”(結業)的時候,其制作出售的六堡茶都會被藏家買光囤積,慎昌行‘收莊’時,我們的倉庫里還有兩百來件賣剩的‘六角四金錢’,巫昆侖聞訊后立刻過來將這些茶全買走了?!闭劶按耸?,鄧信孝認為,這從側面說明馬六甲正興起收藏陳年六堡茶之風。

巫昆侖收藏的寶蘭(馬)有限公司生產的六堡茶
“每輛車上我都會放一罐六堡茶” 講述人:陳世源(65歲,綠海船務有限公司執行董事、馬六甲南安會館總務、馬六甲羅里運輸公會主席,拿督,現居馬六甲市) 我父親20多歲時,從中國福建移居到馬六甲。我年輕的時候在馬六甲主要做羅里車(貨車的一種)的運輸生意,后來又擴展到做船務生意。近年來,我開了一個種植園,主攻有機農產品種植生意,而船務運輸這一塊主要是我兒子在做。 據我了解,20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馬來西亞的種植行業有很多工人是華人,他們不少人有飲用六堡茶的習慣。現在,我種植園聘請的工人都是印尼人,他們不喝六堡茶。 以前,我與我兒子也不喝六堡茶,我是喝咖啡和拉茶的。可能是因為工作忙碌壓力大、飲食不定時的原因,我的腸胃一向不太好。有一次,我無意中跟巫昆侖先生說起此事,他建議我喝六堡茶,說六堡茶養胃。我喝了一段時間,覺得六堡茶的功效確實好。后來,我就跟著巫昆侖先生買六堡茶,一買就買夠能喝一年的量。馬來西亞吉隆坡經常舉辦茶展,我記得,2013年,在吉隆坡一個茶展上,我購買了兩大籮“中茶”公司生產的六堡茶,每籮重四五十公斤。如今,六堡茶已成為我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飲品。我有八輛私家車,每輛車上我都會放一罐六堡茶,方便出行時飲用。受我的影響,如今我的家人都喝六堡茶。 在向巫昆侖先生學習六堡茶知識的過程中,我也慢慢喜歡上“茶敘”這種方式,在這里,我們一幫朋友可以品茶聊天,交流茶葉知識。如今,每個星期我都會參加兩三次“茶敘”,有時,我還會把兒子、媳婦都帶來。 “馬六甲雞場街里有‘八大會館’” 講述人:黃崇俽(35歲,從事醬料和旅宿生意,現居馬六甲市) 最早的時候,華人乘船來馬來西亞的西海岸,主要有兩個登陸的地方,一個是檳城,還有一個是馬六甲。當時馬六甲聚居了大量華人,而雞場街(當地的唐人街)里面則集中了各地的會館,為那些剛剛到埠的同鄉提供幫助,其中有海南會館、潮州會館、福建會館、廣東會館、廣西會館等等。由于這些會館太多了,我們現在就把這條街上的會館統稱為“八大會館”。

馬六甲華人黃崇俽(中)向記者介紹華人在雞場街聚居的情況。
我是最近幾年開始喝六堡茶的,當時我到巫昆侖的茶寮里參加“茶敘”?!安钄ⅰ痹谖桌黾乙殉掷m了十多年,在“茶敘”中,大家一起喝茶聊天,在品飲的茶品中,就有六堡茶。喝得多了,我慢慢就喜歡上了六堡茶?,F在,我一有空就去巫昆侖的茶寮里坐坐,聊天喝茶,如果碰巧其他茶友不在,我自己一個人也會泡點茶慢慢喝,等他們來。我們在茶寮里喝茶聊天,經常是到半夜十二點才離開。 “六堡茶售價一直都很便宜” 講述人:高培材(56歲,高銘發茶莊的老板,現居馬六甲市) 高銘發茶莊創辦于20世紀30年代,是我阿公(指爺爺)高銘發從福建來馬六甲開辦的。 以前馬六甲這里的華人以福建人和廣東人最多,所以我們茶莊雖然主營福建茶,但也兼營六堡茶。我們茶莊的顧客主要是那些做包店(指小食店)和小餐館的老板。那些“包店”和小餐館都免費提供茶水。六堡茶售價比較便宜,很適合他們使用。20世紀50年代,我爸爸接手經營高銘發茶莊。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們茶莊都會放十來籮六堡茶在店里備售,這些六堡茶我們都是從其他茶莊或大的進口商那里入貨的。 我十多歲時曾到茶莊幫忙,在我印象中,當時來買六堡茶的客人一次都不會買很多茶。客人如果是家庭自用的,每次都是買一斤半斤;如果是做餐館生意的人來買茶,每次也就是買三兩斤。當時的六堡茶都是大竹籮裝的,一籮上百斤重,壓得很實,我們要用斧頭將茶砍開再敲碎出售,一籮要賣很長時間。

高銘發茶莊老板高培材在整理店里的陳年六堡茶。
20世紀80年代,我接手經營茶莊,這時的六堡茶銷量更少了,但不時還會有一些客人來買,一年也能賣幾百斤。 在我的印象里,六堡茶售價一直都很便宜,以前是幾元錢(馬來西亞林吉特,下同)一斤,后來漲到了十多元一斤,到現在也就是二三十元一斤。馬六甲還是有些客人喜歡喝六堡茶的,我們店里如今也還賣六堡茶,只是賣得很少了。 不過,我們茶莊不會專門存放老茶,進了貨就賣,不斷輪換。倉庫里的陳年六堡茶都是以前遺留下來的,其中有1971年我阿公去世以前辦下的,也有十多二十年前賣剩的,隨手丟在閣樓的角落沒人注意,我最近打掃閣樓的時候才發現。 “我最近賣了40件 一級六堡茶到怡保?!?/strong> 講述人;鄧信孝(57歲,裕生隆有限公司董事經理,現居馬六甲市) 裕生隆公司在20世紀60年代就已經從中國內地和香港進口經銷六堡茶了。我們是進口商,以前每年會從中國進口兩三次六堡茶。一直以來,我們進口經銷的六堡茶都是賣給馬六甲本地的雜貨店、茶莊、餐館、包店(小食店)。在馬來西亞,華人主要是“廣府人”和福建人,“廣府人”都喝六堡茶,他們認為喝六堡茶不寒涼。因為吉隆坡那邊有很多“廣府人”,在那里的茶樓都能喝到六堡茶,所以我們進口的六堡茶很多是銷去吉隆坡、怡保、檳城等地,2017年8月份,我們就有40件一級六堡茶賣到了怡保。 以前,我們進口的六堡茶都是大竹籮裝、一公斤袋裝,后來又有了紙箱裝,等級分得更細了,除了特級,還有一至六級,特級和一級的六堡茶每箱重26公斤。一直以來,有空慢慢喝茶的人都是做生意的老板,所以我們銷售的六堡茶里,特級和一級的茶主要賣給那些老板和藏家,六級的茶主要賣給茶樓。我們是批發商,售出的六堡茶都是整籮整件賣的,只有一公斤袋裝的才會散賣,因為把整籮六堡茶拆開太麻煩,我們沒有那么多人手來做。現在,我們進口的大竹籮裝的六堡茶,每籮重量還是四五十公斤,不過,竹籮外面套著的麻包袋比以前質量好多了。 一直以來,我們公司的六堡茶銷量都是平穩增長。20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們每年賣出的六堡茶大約有半個貨柜。從2010年開始,我們每年賣出的六堡茶就達到一個貨柜,重量為六七噸。我們銷售的六堡茶價格變化也不大,20世紀70年代,我們賣的六堡茶都是每公斤幾元(馬來西亞林吉特,下同)至十幾元,到了現在,每公斤也就賣二三十元。 現在,六堡茶慢慢有了名氣,一些茶友藏家就去郊區和山區的雜貨鋪“淘寶”,尋找遺留下來的老六堡茶,也有一些茶友來我們這里找六堡茶。我們公司是做批發的,不會專門存放老茶。不過,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時候,我們公司曾經有一些籮裝的六堡茶被工人遺忘在了倉庫的角落,到了20世紀80年代,這些茶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被重新找了出來。當時,這些裝茶的竹籮都發黃了,公司查查資料發現是老茶,于是就按照行情重新標價將茶賣了出去。當然,也有一些藏家知道某個茶莊準備“收莊”(結業),它的六堡茶以后會斷市,就會大量入手它的茶,然后坐等那些六堡茶升值。我們以前在香港進過一個叫“廣生行”的茶莊的貨,后來這個茶莊準備“收莊”的風聲傳出來,結果它的茶全部被買光了。我們以前在香港還進過很多慎昌行的“四金錢”,每年都進一批,賣出一些,又剩下一些。后來,這家茶莊“收莊”了,我們的倉庫還有之前賣剩的兩百來件“四金錢”,馬六甲的六堡茶藏家巫昆侖知道后,一下子就將這些茶全部買走了。 以前怡保的礦工都要喝六堡茶” 講述人:巫昆侖:(57歲,六堡茶藏家,現居馬六甲市) 我出生在霹靂州怡保市的珠寶埠,從小在怡保長大。以前,怡保是個錫礦區,當地的人大部分是華人,而且許多居民都和采礦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很多家庭幾代人都當礦工。 我十六七歲時,因為家里窮,在怡保一時間也沒找到什么好的出路,于是就到礦上去開“泥機”(挖掘機)。當時整個霹靂州有大大小小幾百個錫礦公司,每個公司多則成千人,少則有幾百人,單是怡保起碼有幾萬名礦工,而那時候怡保城里的人口才十來萬。我所在的公司在怡保的西邊,這家公司當時也有上千人,我專門開“泥機”,在公司的金山溝采礦區清理堆積泥。 南洋的天氣暑熱,當時礦區里沒有什么樹木,在太陽下工作氣溫很高,下到礦洞里面工作就更悶熱,如果沒有足夠的水分補充,人會很難受。正因如此,礦工們都要喝很多茶水,下礦的時候用一個鋁罐灌滿茶水帶下去,一邊工作一邊喝。

巫昆侖(左)接受本報記者采訪。
那個時候,礦工需要吃大量肉食以補充體力,由于怕礦工因吃得不好而走人,因此當時怡保每個開礦公司都免費給礦工提供伙食和茶水,餐餐都有豬肉、雞鴨、魚肉供應,當時我們公司每天都會消耗掉一只豬。甚至當地很多居民懶得在家里煮飯,有時候也會直接到礦上的食堂吃免費餐,公司也不會計較。 由于大魚大肉吃多了,礦工們要喝很多茶來消滯,于是每個公司都會在食堂里安放幾個大“龍缸”(有花紋的釉面陶缸)。廚房的伙夫在凌晨準備早餐的時候,就用大鐵鍋燒好開水,抓幾把茶葉丟進這些龍缸里,再往龍缸里灌滿開水,蓋上木蓋悶住。等到早上礦工們吃早餐的時候,這些茶水已悶好放涼了,礦工們吃完早餐,就用水瓢舀到碗里,喝夠了茶,再裝上一壺帶到礦區。缸里面的茶水舀得差不多了,伙夫又會抓幾把茶葉丟進去,再加開水灌滿龍缸,讓礦工們隨時都能喝到茶水。這樣一天下來,往往要添加十多次茶水。這樣泡了幾天以后,缸里的茶葉積了半缸,伙夫們才會把龍缸放倒,把里面堆積的茶葉清理干凈,接著又繼續抓茶葉丟進去悶泡。如此周而復始,礦區里的茶水都是免費任由所有人飲用或裝走。 由于當時每個人都要喝很多茶水,而且是隨取隨喝,誰也沒有過問這些是什么茶,只知道因為使用量大,這些茶葉都是買最便宜的。每次伙夫們都要整批整批地入貨,將茶堆在庫房里以便隨時使用。 在礦上做了幾年,我就離開了怡保。我21歲來到馬六甲,先是做蔬菜批發生意,后來又做起了紅木家具、紫砂壺、瓷器等商品的收藏和經銷。20世紀90年代中期,在一個教氣功的師傅引導下,我愛上了喝茶,并開始收藏茶葉。不過,我一直都沒再喝過那種“大缸茶”了。將近2000年時,一次,我和朋友到一個畫師家里做客,剛好碰上這個畫師在裝裱畫作。他把畫掛起來,然后用一個噴壺向畫紙上薄薄地噴上一層茶水,這樣處理出來的畫很有古舊的感覺。這個畫師噴茶水的時候,我們覺得茶香味很濃很獨特,就讓畫師把那些茶葉泡給我們喝。結果,我發現這種茶很像以前在礦上喝的“大缸茶”,一問才知道原來這種茶叫做六堡茶。從此,我就迷上了六堡茶。 在這之后不久,我去送貨給裕生隆公司,這個公司是在馬六甲做雜貨生意的,我和他們有業務往來,所以和這個公司的鄧老板很熟。當時,他說有一批陳年六堡茶,占著倉庫不好處理。我聽了馬上叫他帶我去倉庫看看,結果發現全都是20世紀80年代的“六角四金錢”,用塑料袋一袋袋包裝好,每袋都是一公斤裝,足有上千袋。我高興極了,立即和鄧老板談價格,最后全部買了下來,算起來,一公斤才20多元(馬來西亞林吉特,下同)。然后,我叫了一輛貨車,分三次把茶拉了回來。后來,據我了解,“六角四金錢”牌子的六堡茶是香港人做的,茶青應該是東南亞國家的茶葉。 我把很多精力放在收藏六堡茶上,不僅在家里收藏六堡茶,還在附近建了一個幾千平方米的倉庫,專門用來存放木家具和茶葉。我收藏的六堡茶品種很多,“六角四金錢”“寶蘭”“四瑞”,以及“中茶”公司出口的大籮茶都有,其中大部分是在茶莊和雜貨鋪買來的。這時我才發現,馬六甲當地一直都有很多人喝六堡茶,很多店鋪都有六堡茶賣,只不過是年份久遠的六堡茶較少而已。 我買回來的六堡茶不是自己一個人喝。十多年前,我就在家門口搭了一個茶寮,喜歡喝茶的朋友都可以來茶寮里喝茶聊天,大家有什么好的茶也都可以拿來這里交流分享,我收藏的很多六堡茶也在這里與大家一起分享。這個習慣一直延續了十多年,后來,只要不是大風大雨,每天晚上大家都會聚集在茶寮這里喝茶,經常喝茶喝到半夜。雖然我收藏的陳年六堡茶有的現在價格已升得很高,但我是不會賣的,有好朋友需要,我倒是會贈送些給他們。 關于六堡茶收藏,我還記得這樣一件事:馬來西亞有一家公司在20世紀60年代進了幾噸六堡茶,一直很難銷出去,貨不知不覺就放到了2000年。其間,為了推銷這些六堡茶,這家公司還搞過優惠活動,買20元商品送一盒茶,可銷售的效果還是不理想。沒想到,這時,馬來西亞忽然興起了陳年六堡茶收藏熱,許多人紛紛購買這些六堡茶,很快,這批茶就被搶購一空。 我收藏六堡茶十幾年了,如今還是到處尋找六堡茶。只要有時間,馬來西亞的茶展我都去參加,看看能不能找到好的六堡茶。去年,我在吉隆坡參加茶展,還看到梧州的茶企在那里宣傳推廣六堡茶,我也買了兩籮六堡茶回來,這些六堡茶還是以前那種大籮包裝,不過年份比較新。到目前為止,我收藏的六堡茶數量占我總藏茶量的10%。 我們喝到的六堡茶都是加工過的“熟茶”(精制茶),所以以前我們這些茶友都以為六堡茶只有“熟茶”。不過最近這幾年,經梧州的朋友介紹,我們發現六堡茶竟然還有一種叫做“農家茶”(初制茶),我們也買了一些回來嘗試,覺得茶味很足,但入口比較苦澀,剛開始不是很能接受。朋友說我們買的是新茶,這種茶要存放夠一定年份才好喝,所以我們也存了一些2016年的春茶,看看幾年以后轉化出來的口感如何。 |